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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盐都”隐藏了多少惊人的秘密,盐史学家陈星生为你揭开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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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6 08: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看度文化》按:著名盐史学家陈星生先生近日撰写了“文史笔记”《寻源 · 江湖上的路标》系列。这一系列,作者把那些散落在自贡井盐史上的人物、事件、实物、技艺等,聚宝藏珍似的汇聚在一起,通过分析、研究、考证以散文笔调写就,短小精悍,脍炙人口。经星生先生授权,本栏目推出给喜欢的读者。
我在盐都前世的江湖上行走,企图走进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前辈人的那些年代,看现在的我们认识了那时的他们没有;在路上,我时不时地转过身回望,看行走的这条路走错了没有;在一些岔路口,我置放了一些卡片作为路标,怕的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竺可桢教授的历史唯物主义之问


竺可桢教授1910年考取第二批“庚款生”,1918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15年中国留美学生创办“以传播世界最新科学知识为帜志”的《科学》杂志,发起成立了“以联络同志共图中国科学之发达为宗旨”的中国科学社。竺可桢成为该社的第一批社员和《科学》杂志早期编辑。以此为起点,他一生始终坚持向民众传播科学知识,弘扬科学精神,倡言“只问是非,不计利害”,勇于担起天下兴亡的社会责任。在担任《科学》杂志编辑期间,他发表了《自流井的盐矿》一文,介绍了“蜀人已发明于千余年前”的“掘盐之法”。人们熟知的“游子初抵此者,闻各处盐井机械叮当之声,以为身入欧美工厂矣......”就出自此文。不过,竺教授没来过自贡,他是参考了中外学者的考察文献写成的,在赞赏自贡井盐原创科技成果的同时,竺可桢还提出了“急宜改良”之处,足见其科学素养。
竺可桢留美期间,哈佛大学著名哲学家怀德海教授(A.N.Whitehead,1861-1947)对中国古代艺术、文学、哲学和自然科学在世界人类文化史上的贡献作了如下评价:“我们知道中国的艺术、文学、人生哲学越多一点,我们越敬仰中国古代文化水准之高。数千年以来,中国不绝地有聪明渊博的学者毕生在搞学问。假若我们把历史时代所有人物的贡献积累起来算一笔总账,则中国的文化要算世界上最宏大的。我们绝不怀疑中国人所具有的探索自然科学的才能,但是他们古代在自然科学方面的成就是微不足道的”。年轻的竺可桢对这个评价一直记在心里。
1954年8月27日,已是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的竺可桢在《人民日报》发表署名文章,列举刚问世的英国科学家李约瑟博士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讲到从汉到明一千五百年当中,中国的铸铁、钻深井等二十几种技术传到欧洲的实证,对怀德海教授三十多年前的上述评价,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之问:“我国古代物质资料的生产既能引起艺术、文学到达一定的水准,那么为什么单对自然科学没有影响呢?”
竺可桢院长在这篇题为《为什么要研究我国古代科学史》的文章中进一步讲:“我国古代所积累的自然科学材料异常丰富,我们再不能置之不理,任其埋没于故纸堆中了。自然科学史是文化史的一部分,过去资本主义国家出版的世界史,充溢着西方优秀民族包罗一切的法西斯思想,对于中国的文化史说得甚少。我国古代自然科学尚是一片荒芜的原野,却满含着宝藏,无论从爱国主义着想或从国际主义着想,我们的历史学和自然科学工作者都有开辟草莱的责任”。
竺可桢教授这个历史唯物主义之问及其阐述启示我们: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根基上,在解读展示精神文明优秀文化时,别离开这些优秀精神文化赖以生长的物质文明土壤;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精华,是在”满含着宝藏“的物质文明原野里深耕得到的。自贡就是创造过高度发达物质文明的这样一片土壤。
Ⅷ-64号国家级非遗的历史文化价值


​2006年5月20日,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国发〔2006〕18号),其中“传统手工艺”类共计89项,编号Ⅷ—64为“自贡井盐深钻汲制技艺”,这项域名为自贡的传统技艺,其代表地区为川南自贡市和川北大英县。“自贡井盐深钻汲制技艺”包括了凿井、汲卤(输卤)和敞锅制盐的全产业链技术,是中国最完备的工场手工业技术集大成。其中,大英县卓筒小井技术和自贡小口深井技术,是一套承接有序、技术完整的人类最早成功的深井顿钻技艺的两个阶段。自贡还是中国深井钻探技术引入西方推动近代钻井技术发展的原创地之一。目前,Ⅷ-64号非遗在自贡的现状,与其内含的自贡价值还远未展示出来。自贡应与大英县有关方面加强交流合作,把这项具有世界影响的中国技艺,特别是把那些如“转槽子”等核心技术科普好展示好。
中国古代深井钻探技术对西方产生重大影响的三封信




​提到中国古代的盐井深钻凿技术,就会听到这是“中国的第五大发明”,“世界石油钻井之父”的说法,为什么呢?深钻井技术(卓筒井)发明于11世纪中叶的四川,在西方是众所周知的,尽管有西方学者报道过这种钻井法早在17世纪后期已传到荷兰,但由于没有具体的技术资料证明而存在争议。直到法国传教士安贝尔(Francois lmbert,又译因伯特)1826年9月从五通桥、1827年9月13日和1829年9月1日从自流井写给法国海外传教团神学院院长朗格卢瓦的三封信面世并保存下来,才在科学史上留下了欧洲人得到这些相当详细的深钻井技术资料,并进行系列仿用的史实。安贝尔的这三封信对西方近代钻井技术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最近,我从发表安贝尔这三封信的法文原始出版物上,借助翻译工具粗略地读了这些信的具体内容。安贝尔详细描述的这套钻井技术,包括挖大口、下木竹、套石圈、捣碓、扇泥以及打捞落井的钻头等,是早期卓筒小井基础上发展完善起来的小口深井技术。特别是当神学院院长朗格卢瓦转告安贝尔,有法国专家对他前两封信中说的中国盐井能钻到585米那样的深度表示怀疑,因为他们才打出了100多米深的井。安贝尔又专门去了四川叙州府富顺县盐区考察,并于1829年9月1日在自流井给朗格卢瓦写了第三封信,信中说:“Tsé-Liéou-Tsing(自流井)的盐井,位于我也有基督徒的Fó-Chouén(富顺)县,这里盐井的深度确实达到了2,000英尺。我亲眼看见,绑在竹管(汲卤筒)上的绳子,绕在其周长有四十英尺的滚筒(大车)上,在从井底拉起时绳子在这个滚筒上绕过了五十圈(609米)。我甚至有证据表明,有一口深达2,800英尺(853米)的盐井,因为绳子在滚筒上绕了七十圈”。安贝尔的这封信发表后,才打消了西方业内对中国钻深井技术的怀疑,并效仿中国技术成功钻井,至此中国领先于世界的钻深井技术由欧洲钻井者的实践所证实。有意思的是,安贝尔在自流井“数圈数”的方法成为西方人验证井深的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87年后,美国人查理森于1916年也在自流井用同样的方法“数”出了3000英尺(914米)深的盐井。
我们在为五通桥和自流井感到骄傲的同时,还应该清醒看到:那时中国取得了深井钻探技术发明的领先优势,但也不否认同一时期欧美在这一领域所作的探索和进步。在中国科技发展史上,具有原创性、特色鲜明,对中国乃至世界文明进程有突出贡献和广泛影响的重大发明,岂止“四大发明”、“五大发明”;说盐井深钻技术(卓筒井)是“世界石油钻井之父”这些事关发明创造的问题上,我们中国人自己要把它弄清楚,才有自己的话语权。
从自贡盐场“马车”追溯到阿拉伯“罐式链泵”






​“马车”是19世纪中叶出现在自贡盐场输送卤水的一种机械垂直提升装置。这个时期,自贡盐业已达到了手工业生产所可能有的技术高度,输送卤水在自贡盐场成为四川所有盐场中唯一的独立行业。工匠们用打通内节的楠竹连接成长达十几里的输水管道,运用水自身重力和虹吸特性内生压力的原理,创造了卤水可自然流淌六七里的“冒水笕”,“马车”就设置在地势高差过大、不能产生“冒水”的地方。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提水机械的国家。人力水车(龙骨车)在公元2世纪已经使用;用畜力驱动水车的早期记载出现在陆游于1170年所写的《入蜀记》;在17世纪水车就从中国传播到世界各地;而为长距离输送卤水而建造能垂直循环提升高程的“马车”,在中国仅在自贡盐场留下了实证。李约瑟博士在研究中国古代提水机械时发现,这种制造和运行成本都很高的装置在中国使用并不普遍。他认为,自贡“马车”来源于伊斯兰地区的特有设备“罐式链泵”,他把用阿拉伯机械图常用画法绘制的“具有古希腊和伊斯兰文化特征的罐式链泵”图和《天工开物》中的倾斜式高转筒车图作了比较,以此说明垂直循环的阿拉伯罐式链泵的独特性。李约瑟博士写道:“在中国有一个产业不知什么时候起有系统地采用立式罐式链泵,这就是四川自流井盐区。一个高达60英尺的塔(车楼)里面装有一台由马驱动的立式链泵(水斗),将盐水提升到配水槽(牚盆),从这里再通过竹管(笕杆)引导到几英里外有天然气的地方熬煮成盐。这里也因这种机械的名称缺乏特征而可知它是相当晚引进的”。
带着中国自贡“马车”从亚洲大陆东端出发,沿着丝绸古道走向亚洲西端去寻找阿拉伯“罐式链泵”,一路上还会听到许多中华文明与世界其他文明交流互鉴的故事。在为我们祖先创造伟大井盐工业文明感到骄傲和自豪时,切不可以妄自尊大。
绝对不应该忽略已经消失了的“笕杆工程”




​现在,说到盐都的盐场盛景,人们似乎只知道天车林立的宏伟景象,而输送卤水的笕杆工程却越来越被遗忘了,就连国家级非遗“自贡井盐深钻汲制技艺”都只突出了“汲”,淡化了“输”。自贡盐场制盐程序,“汲”之后是“输”,离开了“输”,则谈不上“制”。盐都自贡发展到最盛时期是天然气的大规模工业性开发利用,卤水通过竹制管道,先是从贡井翻越土地坡,稍后是从大坟堡穿过盐井河,输送到烈焰升腾的郭家坳地区,形成了中国井盐史上的又一宏大气象——“移卤就灶”。自贡人称这种竹制输卤管道为“笕杆”,我就把自贡盐场“移卤就灶”工程通俗形象地称为“笕杆工程”。
昔日的盐都,道法自然,上善若水,笕杆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分布在百里区间的井灶连在了一起。自贡工匠遵循水性原则“开河”,发明“冒龙”汇水,肩挑“过水高窝”,脚踏“龙骨水车”,畜拉“水斗马车”......,创造出“初受水处高于泄水处,低者则少停蓄,高者顺流而下,即可将低者激而上行,然必盈而后进”之效果,盐都大地俯跃东(自流井)西(贡井)两条巨龙,共戏火井沱之珠,此乃盐都肌体不可或缺的血管,世界一绝的工业奇观啊!
在盐井河特定年代与水手精彩互动的歪脑壳船




​一直有一种流行而又权威的说法,盐井河上运盐橹船的船头和船尾向相反方向歪扭,使釜溪河因河道狭窄发生撞船而卡船的难题迎刃而解。在翻译了1941年印行的中国海关官员英国人夏士德(G·R·G·Worceter)专著《四川的歪首船和歪尾船》和查阅了一些史料后,才意识到这种流行而权威的说法似乎不靠谱。靠谱的说法是:(1)这个被称为“歪脑壳船”的船体特征是歪头、平底和船尾一支几乎与船身一样长的撸;站在船尾朝前看,其船头和前甲板有一个向左倾斜的角度,好像有沉重的货物压在了它的左舷,即所谓的“歪脑壳”。(2)这歪脑壳的作用有二:一是船顺水而下过沿滩段“Z”形急流险滩时,前甲板的“歪面”正好向左呈现出最大幅面,便于船头水手和左岸礁石上的人,在急流瞬间完成从岸上抛来的缆绳与船柱的缠绕,以达到船在有控制的速度下迅速完成转弯。二是遵循盐井河“无论上行还是下行,船只一律走左手”的行船规则,逆水而上的歪脑壳船前甲板低的一面处在右岸,纤夫拉船时就能避免纤绳在高高翘起的船头上摩擦,从而减少阻力。(3)从1878年(清光绪四年)富荣盐实行官运,整治河道,加大船只吨位建造“歪脑壳船”,至1943年盐井河上三座锁式船闸竣工通航实现了渠化,是“歪脑壳船”与盐井河特定的流域条件精彩互动的65年,或者说是盐井河特定的流域条件创造出了与之相匹配的“歪脑壳船”。1878年以前盐井河上的运盐船是小吨位的普通橹船;1943年盐井河实现渠化后行驶的“歪脑壳船”已经失去了它过急流险滩的特有功能;1953年“歪脑壳船”从盐井河全部永远消失。
盐都的盐特地改造了盐井河,盐井河的急流特别造就了“歪脑壳船”,没有它们的故事,盐都的故事不算真正完整。
这里的“花船”不是“那种”花船


​旭水河、威远河和由这两条河汇合而成的盐井河(釜溪河)都是盐都自贡的母亲河,河上船舶历史悠久。在人力木船的年代,河上活跃着外运引盐井河内的歪脑壳橹船、外运引盐邓泸段的长船、在井河内转运盐和煤的拨船,在旭水河上还有运卤船和载客花船。关于花船,有人望文生义地把这种载客小船与青楼联系在一起。用自贡话说:二者错得帽子坡远!
在艾叶滩旭水河边,老盐工亲口给我讲过,过去还没有通公路的时候,从艾叶滩到贡井的旭水河上有很多载客的船叫花船,这种花船不是“那种”船。后来,我在《自贡市交通志》“船舶”一章上,查到了“花船”的出处,全文键录如下:
“荣县河艾叶滩到贡井4公里河道,有载客小船。民国初年,贡井人士黄滨屿探索改为内燃机船,未成,遂改为西湖画舫式游览船,船身如轿,故称花船。过去,艾叶滩到贡井沿河两岸没有公路,行人都沿河行走,很不方便,于是,就有人仿造花轿式样打造花船,专门搭乘挑担、商贩及零星货物。船的大小不等,小的约0.5吨,大的约1吨,装载旅客4-8人。到抗日战争初期,发展到140余只。另外,这段河还有运盐及运卤船六、七十只。1948年以后贡井盐减产,赶船的人减少,花船也随之减少。解放后,花船大部分改为运输货船,仅剩下59只”。
作为大工场的盐都,是一座24小时都处在紧张生产状态的小城。在旧社会,虽然“凉高山波浪滚滚,蒋家沟烟雾沉沉”(老盐工讲的往事,形容在盐区烫发女人的头像滚滚波浪,这里特指从事特殊职业的女子。)交织在一起,但还不至于有在两岸井灶林立的小河上纵情声马的消费群体吧。
江湖上可以听到好多书里没有的故事


作者:陈星生,著名盐史学家。四川自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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